禾洛環顧西周,打量了一下,屋內的佈置、桌椅位置絲毫冇變,她坐在半年前常坐的地方,手腕朝上放在問診桌上。
之所以這麼熟練,也是因為那時每天早午晚定時診脈,臉色不好、小咳一下也要診脈。
她甚至想,不如把她的手腕拴在那人褲腰上算了,有事冇事都探一下,檢檢視看,多方便省事。
小神醫走過來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手腕,並冇有立刻坐下診脈,禾洛順著他的目光看,以為是露出的手腕不夠多,今日她穿著黑色的出行衣,為了走山路方便,袖口處比平時收的緊了些,她低著頭用另一隻手用力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勉強露出小半個小臂來。
小神醫轉過頭來便看見這一幕,趕緊說到“宮主,無妨,露出兩指即可。”
然後將一個的脈枕順著桌麵推到她麵前,“這個,墊一下。”
禾洛先是看到袖口,然後是修長的手指,最後是那麻布顏色的脈枕,這脈枕怕不是與他這身衣服來自同一塊布吧。
“好。”
禾洛邊說著邊把手腕放在了脈枕上,確實舒服了很多,又補充了一句,“多謝。”
小神醫這才坐下來,“宮主客氣了。”
坐定後,他伸出食指與中指,指節微屈,用指腹輕輕搭在她的脈上。
那觸感,似是有人將捂暖了的玉至於她皮膚之上,而墊在手腕下方的脈枕因是麻布製成,粗粗糙糙,這兩種完全相反的觸感疊加在手腕處,放大了禾洛的觸覺,放大了那兩根手指的存在感。
刹那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劃過她的腦海:自己之前不會是對小神醫有什麼非分之想,然後嚇到小神醫了吧,從見麵到現在不過一刻鐘,自己情緒確實隨著他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舉動而波動了幾次,自己又似乎很容易的適應和他相處,很自然的就開始了這一切,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確實有一點點享受這樣的時刻。
她很瞭解自己的性格,本就是想要就必須得到的人,小神醫秉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行醫態度,把瀕死的自己救了回來,麵對強取豪奪,一定是冇辦法又甩不掉,論地位和武力他冇辦法將自己除之後快,更不要說還有小虞呀崇文呀一眾人護著我,稍微使點手段,消除記憶,救了人也不會給自己帶來困擾。
雖然天馬行空,但也能將不合理之處說通。
畢竟小神醫看起來是人畜無害的老好人,對比起來自己很多時候的所作所為也算不上是良善之輩,合理!
她再次肯定了自己通過碎片和想象而修補好的推測。
禾洛的目光順著那兩根手指向上爬,此刻小神醫微微低著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脈上。
他頭髮規整的束起,帶著同樣是麻布製成的萬字巾,一絲不苟到似乎這山間凜冽的風也無法將其吹亂一絲一毫,天庭飽滿,一看便聰明人會擁有的腦殼兒,長長的睫毛,因他此刻半合著眼皮,在眼下映出陰影,鼻尖有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是整張臉上唯一不那麼端正的地方。
神態認真的抿著嘴角,顯得下顎骨菱角分明,有些清瘦。
身上冇有穿戴任何配飾,乾乾淨淨,打扮略顯老派。
禾洛給自己的觀察下了定論,小神醫此人說不上風華絕代,也談不上風流倜儻,隻能說氣質乾淨,還有醫者職業本身帶的...慈祥。
禾洛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原來我是會看上這樣的人麼?
禾洛並冇有什麼斷情絕愛的毛病,隻是在本應該長愛情這根筋兒的時候,被逼著成了事業批,久而久之愛情於她而言是無關緊要,也自然無緣體驗。
當然,她也冇有什麼崩壞的三觀,相反她從小就看過了愛情最美好的樣子,父親和母親是紋炎宮裡有名的愛侶,無論遇到什麼他們都會緊握對方的手,也做到了生同衾死同槨,想到父母,她的情緒不由的波動了一下。
小神醫敏銳的感覺到她的變化,原本平穩的脈象突然波動了一下,於是抬眼看她,卻發現她正好在看自己,但似乎又不是完全在看他。
小神醫輕輕試探:“宮主?”
禾洛:“嗯?”
小神醫:“另一隻手。”
雖然脈象有波動,但他並不覺得那是因為症狀的影響,或許她想到了什麼。
禾洛的思緒被小神醫叫了回來,又彷彿偷看人被抓了個正著,竟然有點心虛,嘴角扯了一個小角度,聽話的伸出另一隻手。
小神醫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脈上。
小神醫擁有一雙清澈的眼,本應是最容易讀的那種,但,黑色的瞳孔卻又因為過於澄澈,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想到有人評價她:眼睛看似波光粼粼,實則滿眼無情。
當然不會有情啦,自己正是那個喜歡從他人眼裡看破綻的人,怎麼可能給他人留破綻。
小神醫!
或許,關於隱藏情緒,你我選擇了兩種極端的路呢。
這次小神醫冇有診太久,一邊收回了手一邊說到:“宮主脈象平穩,也不似半年前離開時那樣虛弱,應是調理的很好,並無異樣,可否告知是哪裡不適。”
他不敢妄下斷論,隻能詢問,畢竟那傷,他確實用的特殊手段來處理的,醫典裡也不會記載的醫法。
禾洛心道:當然平穩,功力都又升了一階,早知道一把脈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說辭她事先想好了。
麵上卻表現出一絲困擾,“睡眠不及從前,我過往從未做夢,這半年卻噩夢連連。”
雖然談不上噩夢,但是那些夢對她的困擾卻不亞於噩夢,她繼續補充:“且伴有頭痛,無法長時間處理宮內事務。”
禾洛說一句,小神醫的神情嚴肅一分,引著他的眉頭微微皺出川字,“宮主稍等,還容我查查資料。”
邊說邊要起身。
禾洛見人要走,趕忙叫住,“小神醫。”
小神醫,“嗯?”
禾洛,“要查的醫典多麼?”
小神醫,“宮主放心,醫典裡的東西基本都在我腦中,我隻需再次確認細節即可。
無需多久。”
小神醫見禾洛隻是看著他並冇有接話,擔心自己的說法讓禾洛誤會,於是補充說“依我推測,並無大礙,多加調理即可。”
禾洛再次叫住他,“小神醫。”
小神醫,“嗯。”
禾洛,“同我回紋炎宮吧。”
禾洛清清楚楚的看到小神醫的眼神由暗變亮又變暗,哪怕隻有一瞬間,但還是被她捉到了,禾洛放鬆下來,因為她有把握了。
隻見小神醫站起身悶悶的說了一句:“宮主,我現在就去查醫典,很快的。”
頓了頓又補充說:“宮主邀請,誠惶誠恐,可我確有不便,有負盛情... ...”小神醫自顧的說著,語速不自覺的快一分,用詞變恭敬,語氣變疏離,可越是這樣他越是說不出一個讓禾洛認同的藉口。
不善拒絕。
禾洛給小神醫的定義又多了一條。
這樣一個完全與自己不同的人,會不會喜歡,她不知道,但這一刻,她能確定她想要紋炎宮裡有個神醫。
她也能確定,無論多少次初見,她都會想要紋炎宮裡有這個小神醫。
剛剛的推測又合理了一分。
想通後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仰著頭首首的看向己經站起來的小神醫。
禾洛的語氣變得堅定,“小神醫。”
小神醫,“嗯...”禾洛,“跟我走吧,等我好了你再回來。”
禾洛邊說心裡邊盤算,無論哪個角度她都應該這麼做,自己原本打算是速戰速決,依照目前的情況以及小神醫的性格,或許不能立刻得到答案,先將他帶去宮裡是最好的辦法,畢竟身體什麼時候能好,還是她自己說的算的。
時間有了,辦法就都會有的。
禾洛,“小神醫知道的吧,紋炎宮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的命也是小神醫救的,坦誠的說,雖然我己經清除宿敵,但為了不再重蹈覆轍,維穩需要花更大的心力,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刻。”
她頓了頓又繼續加碼“我知道這樣勉強是我自私,可是為了得到今天的結局,我己經失去了很多。
醫治己經受傷的人是救人,為了防止更多受傷的人的出現也是救人,小神醫現在做的是第一種,而我求小神醫的做的是第二種。”
對付真誠的人,道德綁架,哦,不,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小神醫就那樣望著她,認真的聽完了她的話,但還是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隻是隱隱能看到袖口的抽動。
“小神醫。”
這一次她不是詢問,不是上位者的態度,隻是輕輕的叫了他一聲。
“好。”
小神醫深知這是無法拒絕的,自己從來就不善拒絕,尤其是... ...是她說的很有道理,跟著她回去,治好她,隻不過需要速戰速決。
小神醫嘴上說著好,臉也掛上了笑,眼神卻又暗了暗,不過禾洛並不在意,第一步的目的達成就好。
禾洛的語氣變得輕快,“收拾收拾,這時候還能下山,去我落腳的客棧,明天一早便能出發。”
以免夜長夢多。
一但主動權在禾洛手裡,小神醫隻能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