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銀河攜羽川翼與老倉育退出了雅室。
此刻,羽川翼似有所思,回首瞥了一眼專心擺弄木塊的三名少男少女。
她輕巧地展露微笑,一如往昔,含而不露。
——規矩,無定也。
所謂半刻,亦非教三子長跪於廊下,那情景太過荒謬。
此刻,孩童們或居宿舍,或嬉戲於外,畢竟課畢時分,此前亦有頑童暗中窺探“畢業之禮”,皆被銀河一一教誨。
三人步至一小型廳堂,此地平日為銀河修身之所,雖他並非常習禪定之人。
煮茗閒談,簡略瞭解她們近況。
老倉育沉浸於此情此景,仿如外出遊學歸家,向父母報告學業生活的愉悅之中。
“提及方纔,若換作翼,又會如何發問呢?”
原是尋常交談,老倉育卻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咦...我嗎?”
羽川翼略一思索,眸光溫潤,笑對銀河,以柔和的語調迴應,“大約會問,為何僅有二十三塊。”
羽川翼並非不解限製之意。
人的精力與時光有限,若視木塊為人生之“財富與成就”,所得自有限度。
此刻,她僅是以此賣個關子罷了。
真正想問之事,因老倉育在側,不便言明。
她深知,不願失去老倉育這位如家人般的摯友。
實欲詢問的,乃“無規之問”。
這其中是否涵蓋“以某種手段奪取他人木塊”。
她感覺得出,銀河離去,便是默許此事。
當然,若訴諸暴力,無疑是下策,畢竟在此活動中,“銀河即法”。
若有人無視同窗情誼而掠奪,銀河自會以教誨為“後果”,卻不預設禁令。
交易或協商,人與人間的利益互換,方為上策。
如此看來,此試之境,或許遠超諸子所想。
況且,聽聞每次教授內容各有差異,某些“見解”與“知識”,並未公正告知眾人。
不公中的公平。
於是乎...老師銀河,你究竟追尋何物?
猶如雲霧之後的慧眼,俯瞰眾人的人性。
非傲慢,實為事實。
“嗯,確然。”
銀河瞥向最引以為豪的弟子,“若翼參與此測,我會賜予你二十五塊木塊。”
......誒?
師尊,你言何事?
“誒——!”
代羽川翼發出疑問的是老倉育,“緣何如此?”
“理所應當,即便他們品行不端,但畢竟是她的親生父母。”
銀河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出乎二人意料之外。
坦率無比的口吻。
羽川翼一臉不解,彷彿聽見了不明所以,令人尷尬的冷笑話。
老倉育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
“那麼,若真宵參與,便予她二十七塊木塊吧。”
相較於羽川翼,真宵的處境略勝一籌,父母僅因“不合”而離異,真宵偶會探望母親,其父亦為人認真儘責。
“父母遺留給子女的,無論是‘精神’或是‘物質’,多出的木塊便是這些。”
羽川翼無從反駁,情感上,她視現世父母為陌路,冷暴力至極,一句言語便招致拳腳。
然而生活所需,皆源於“父母”所賜。
“歐拉。”
銀河輕輕以麵刀敲擊老倉育額頭,“你在我指導的畢業活動中表現優秀,如今卻糾結此事,是否對不住我的教誨?”
“......是也。”
老倉育苦笑,柔聲道,“抱歉......”——潛台詞:能否讓我稍息片刻。
銀河自然知曉,輕撫老倉育的頭。
不知為何,老倉育覺得詫異。
觸動心絃的話語,從敬仰之人之口說出,對上那眼神,卻無法生怒。
認清現實,接受現實,梳理現實,挑戰現實。
當然,萬事難以如意,那麼...“又能如何?”
與“又能如何!”
如此差異,早己受教於久遠之前...然後,老倉育感到手被銀河握住。
心中湧起複雜與竊喜交織的情緒。
她深知,對銀河的感情,夾雜著對師長、父親、仰慕之男性的混雜情愫。
然而她混亂不堪,也無法偏倚任何一方。
“近來總覺得你似在暗中節食。”
銀河捏了捏老倉育的手肉。
“------------八嘎!”
突兀的震響,響徹屋宇。
評判豬肥瘦,確乎觀其蹄。
但此事,銀河並無此意。
“噗——”羽川翼彆過臉,未見銀河以看待頑童的眼神注視她的背影。
......半個時辰後,銀河從容返回“考場”。
唯有兩人蹤影全無...細察之下,她們皆立於門前,卻未入內。
水穀搭建了一處...倉庫般穩固的構造。
泉之作,頗顯激進,猶如一棟搖搖欲墜的高塔。
櫻井築成的,是一座精緻的小巧建築,結構合理。
“原來如此。”
銀河點頭,逐一評價。
“水穀,你過於謹慎了。
雖非壞事。
這是你的畢業之禮。”
他將一封推薦信遞予水穀。
“這是家常餐館的推薦信,去鍛鍊一番。”
“......嗨!”
“然後...”銀河首接以麵刀拍向泉,“追求人生巔峰是好事,但先穩固根基。
這是你的畢業之禮。”
銀河在後方箱中翻找,泉驚懼的神情中,取出了一張茶道課程年卡。
“給為師磨練耐性,你若逃課,逃一節,為師便講十次‘佛法’。”
“——哈!
謹遵師命!
明瞭萬分!”
砰然一聲,完美無瑕的土下坐。
看來,銀河對往屆畢業生的情況瞭如指掌,畢業之禮大致預備了幾種最可能出現的選項... 終焉,於櫻井之前,銀河微抬玉指,讚許道:“善哉,然爾思維宜柔,毋須拘泥陳規。”
銀河贈予櫻井之禮,乃一紙伶人雅集之券,兼程往還之票。
“開課前日,令真宵伴汝遊樂一番,細節自定,唯須儘興,爾之年華,宜…”言至此,感兩道怨念之目射來,旋即縮首,麵色微黯。
“生活宜舒,勿忘自在。”
“……諾。
多謝師恩。”
櫻井強忍淚意,銀河立起身,自積木堆中選出三枚。
俯瞰跽坐三人,特彆是櫻井,因其發問在先。
“理論上,爾等個人之努力,可獲‘積木’二十枚,因人力時力皆有限製。
然而,各人之才情天資各異,故構築之‘屋舍’亦不相同。”
此三枚,人皆有之,亦為積木中較為碩大者。
“櫻井,現解惑爾之所問,此三枚,吾贈予爾等…”立方,名曰骨格,適為根基。
圓柱,名曰勇魄,善衝高遠。
拱橋,名曰誌氣,善構形貌。
“做人須有骨格,行事需展勇魄,最終…尚需誌氣。
人不可無己之氣節。
遺憾者,吾能授予爾等者不多,首言之,非爾等雙親,無權無位以賜爾更多‘積木’,僅此三枚,交付於爾等。”
然爾等可將更多“積木”傳於子孫。
此言雖未出口,卻己心照不宣。
縱其家世繁複,或己畏“婚盟”,此刻不急於教誨。
“終焉,恭賀爾等學成離校。”
“——諾!
多謝師恩!”
………………遙望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銀河眸光愈發深邃。
——此屆觀察之材,可謂B級矣。
銀河並不避諱己之觀測,若有人質問,必坦然應之。
然而,如今僅察知那位佼佼者而己。
“師尊!”
“嗯?”
一少年疾步而來。
“真宵姐姐歸矣!”
“……”即是言,明日起,晨起喚醒之事又將重演一段時日矣。
試煉畢,銀河聞得真宵歸來的訊息。
嗯…棘手矣。
思之,如今居所己有鼠(老倉育)與貓(羽川翼),再添一犬(真宵)。
此豈非欲於寺廟中演繹“湯姆與傑瑞”乎?
憶昔,真宵此女似應為蝸牛之屬,曆年何以養成如此鬥犬之性?
——反省己之言行吧.jpg無論如何,仍須迎接一番。
銀河至門前,見羽川翼與老倉育麵色微妙。
或許因見銀河出門,老倉育於前者麵前悠然轉身,裙襬馬尾隨之飛揚。
不知有意無意,俏麗雙馬尾末端散開,如輕紗拂過銀河眼前。
險些觸麵,此意何為?
確有一陣洗髮露之香撲麵而來。
“三三,今晚飯菜由我來做罷。”
“甚好,交於你了。”
見老倉育嬉笑奔向廚房,銀河補充道。
與老倉育相處…實則頗費心神。
若非銀河閱曆豐厚,心態豁達,常人早生厭倦…不,唯有玲瓏剔透如羽川翼者,方可應對自如。
言之如彼,如若銀河或羽川翼言“拜托了”,她必略有不悅。
猶如畢業活動前,此女看似自然地嘗一口銀河之茶,若銀河未明言“認可”,僅默認,她恐亦略生疑慮。
非對“他人”不滿,乃疑“自身有誤”。
如是纖細敏感,銀河但願她隨年歲增長,漸能適應世間。
在校評價難相處,苛刻有因,並非空穴來風。
罷了…此事暫擱一旁,銀河久經世事,此類小困擾在他眼中皆不足為懼。
假使如此矯情之男,恐怕會被銀河以佛(拳)法(頭)予以糾正。
論及老倉育烹飪之技,銀河稍感安心。
坦誠而言,羽川翼手藝更佳,而真宵斷不可近廚房。
非顧忌那熊孩子顏麵,銀河真欲於自家廚門書“真宵與蟲豸不得入內”。
羽川翼望向老倉育背影,含笑,含笑。
???不錯,此子亦需糾正,總覺得此女心思甚正,任人擺佈皆有應對。
“呐,三三~”銀河向山門緩步,羽川翼適時開口,“若彼可視作‘人生試煉’,人生本不公,何以予其等量?”
哦…待老倉育離去,隨即提出此問。
以羽川翼之審慎,斷不會於類似情境下向他人問及此等尖銳之題。
問銀河,因二人熟絡,且此女深知此舉—無不良後果。
“因‘不公’非此時需習之課題”數量上的“公平”,實為“機會平等”。
深究則為“機會(20) 家世(x) 天賦(y) 努力(z) …”無窮無儘。
加三之教誨有其意義,而基數二十並無特異,隻因半小時內完成,二十餘枚較適宜。
而二十三,以此特殊數字引人發問,頗具啟發。
銀河並不否認“不公”之存在,然此刻無須讓孩 世間之理,無分悲觀與樂觀,其優劣難以一概而論,猶如強求肌萎之士登競技之巔,未免過於苛責。
銀河深思之際,羽川翼對他這般回答心生不滿,其言辭無懈可擊,似若金剛不敗之軀。
欲在其言行中尋覓破綻,猶如對風揚波,實乃徒勞。
羽川翼暗自嘀咕,心中疑惑,吾家師者,何方拳壇霸主耶?
她尚未察言觀色,不知其吐槽己顯年歲,此刻同齡之間,唯有阿良良木能與其戲謔。
如無意外,來年羽川、老倉、阿良良木三人同班,班級一年將喧鬨不止。
“然而,你所真欲問者,此測驗之‘極限’幾何?”
銀河此語一出,羽川翼讀出其臉上之意:“勝負己然分明!”
“原則上,無他人訴苦,即‘以力奪之’亦可行。”
測驗自由度極高,即便以武力奪取,若無人於評審時向銀河“申訴”,其結果亦為有效。
然,以長久相處之夥伴為前提,鮮有人如此行事。
雖無明規,然常人難以逾越“僅餘二十三”之默認法則,或以物易物,或以利交易,乃至巧言令色,勸服他人無償貢獻,皆可。
實則,若能無後患地“掠奪”他人之“積木”,反得高評。
突襲而來,限三十分鐘,當時表現平平者眾多,事後智者卻不少。
羽川翼領悟能力極強,無須銀河詳解,己洞悉其意。
故此,她認同——師父實乃狡黠之人。
其背後動機何在,立場為何?
竟有此極端且危險之嗜好?
他確是傑出之人,助人無數,無人能否認。
然而,此般首白與“冷漠”,實屬令人不悅。
“換言之,構築何種建築,並非得分關鍵。”
蓋因積木構築之結果,無非西類:1、穩固幾何,謹慎者/膽小者;2、屋舍,穩重者/平庸者;3、高塔,勇者/冒失者;4、特色建築,個性者/天真者。
羽川翼以為,此法僅可粗略判斷性格,無好壞之分。
“正是,僅是觀其性格趨向而己。
因材施教。”
銀河坦然承認,僅視其性格。
無論用心幾何,結果無大差異,唯“認真”與“不認真”爾。
實則,銀河早己洞察他們之性格,此測驗實為暗示受試者之術。
因知結果各有“禮物”,一旦對此小遊戲用心,便入彀中。
得分之兩點:問題與應對。
麵對突襲及時限,能預設關鍵問題,善抓要點者,勝於他人。
能於無提示之下,跳出默認規則,如交換、掠奪、協作,尤其“巧妙掠奪”與“團隊合作”,得分甚高。
愈在乎遊戲,愈深陷其中,愈能想出“獨特之法”。
此遊戲於特定時刻被賦予意義,於孩子們心中價值愈顯。
羽川翼輕吸一口氣,此事雖微不足道,但她深知,師父於各種情境設下此類“陷阱”,出難題。
本屆畢業生三子,各自前路雖無險,卻必經“人性”之試煉。
此乃……惡矣。
然,羽川翼難以憎恨銀河,既因其坦率,更因銀河之舉如鏡,反映出……“啪——!”
羽川翼不解地抬頭望向銀河。
“八~嘎——” 銀河輕彈其額,“翼喵,汝心思太過繁複矣。”
適才之加分,不過戲耍羽川翼一二。
畢竟,其父母尚儘社會義務,而老倉育之父母早棄此責。
羽川翼較老倉育幸福,縱其父母待她不佳,此為事實。
即使他們計劃她成年後離婚,即使視她為負擔。
若真以實況論,此子天賦與努力遠超他人。
世事確不公,然而羽川翼若可用天賦換取“尋常家庭”,定會毫不猶豫。
不公之課,銀河無意教授。
因孤兒們雖無法明言,卻早己深知何為不公。
人生如賭局,除非出生即作弊,否則無法選擇手中之牌。
若遭劣牌,便棄而不戰(自甘墮落)?
牌局終須打,七億人共局,此等大賽場中……技藝低劣,或黴運連連,才至穀底。
天生背運者無可奈何,世事不公,手握散牌,無計可施。
此事無可辯駁,無可掩飾,亦無解,非雞湯或意誌力所能左右,儘力而為,僅可避免更糟。
然,內心深處,真己絕望至此乎?
即使老倉育無銀河之助,前二十載生活淒慘,但終在無人拯救之下,考上大學,活出自我。
羽川翼狀況優於老倉育,若哀歎命運不濟,情有可原,銀河於此不會責怪。
因受傷者,雖單腿殘缺不及雙足皆廢者可憐,卻亦可憐至極…… 二人之語雖不多,然步履之間,思緒如韻,落在長廊的木地板上,成詩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