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時值正午。
幾個孩子剛好吃了午飯,一起在前廳追逐玩耍。
阿胖被嬉鬨聲驚醒。
阿胖有時候也很羨慕他們,可以肆意的笑,肆意的哭,肆意的玩鬨。
他們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或遠或近,隻要他們一哭鬨都會出現自己身後,護著自己。
可阿胖不行,阿胖自從懂事那天開始,即使哭了也不敢大聲,怕吵著其他人,即使笑了也不敢隨心。
他怕,怕七情六慾入了心,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阿胖雖然才六歲,卻己經體會不到情是什麼?
欲是什麼?
即使是外爺,他隻知道,外爺照顧好他,對他好,所以他也對外爺好。
正如今天早上他撞上了那箇中年人,隻是因為他見到小胖子太開心,隻是一時放鬆了警惕,失去了危機意識,他纔會在昏暗的連廊處奔跑。
阿胖動了動,正要起來。
“大家快來看,這裡躺著個人。”
阿胖的動靜,還是引起了其中一個孩子的注意,看到了正躺在角落裡的阿胖。
那些還在追逐的孩子停止了嬉鬨,圍向喊話的孩子。
阿胖有些悻悻然的從地上爬起,因為待會要去山上見外公,他本來冇打算休息多久,隻是小憩一會。
雖然隻休息了片刻,阿胖此時的小腦袋卻是格外的清爽。
或許,阿胖剛纔睡的很沉吧。
阿胖壓了壓草帽,很識趣的自己先離開。
突然其中一個錦衣少年似是認出了阿胖,喊道“我見過他,是那條外姓狗呀。”
“是他呀?”
“我奶奶說讓我離他遠點。”
“我媽說他是不知哪來的野種。”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告訴說著長輩們教導他們的話語。
阿胖並冇有理睬他們。
正要穿過圍著他的眾人,那個錦衣少年突然擋在了阿胖前麵。
“外姓狗,怎麼走了?
以前族裡人讓你走的時候,你怎麼冇走?
現在冇讓你走,你怎麼要走啊?”
顯然錦衣少年從長輩那裡聽來的訊息更多更準確。
阿胖看了一眼錦衣少年,記得他是族長的外孫,叫陳大壯。
按輩分算起來,是阿胖的表哥。
窮在鬨市無人問。
錦衣少年是不會認阿胖這門親,阿胖也無所謂,血緣關係在阿胖眼裡本就不如一飯一粥。
阿胖冇有搭理他,一個閃身快速的從另一側的空隙逃了出去。
錦袍少年,對阿胖的逃走的行為顯然很是不滿。
“找打,外姓狗。”
待反應過來,錦袍少年反身就追了上去。
阿胖見有人追自己,跑的更快了。
胖一路向南跑,跑過小溪上的石橋。
過了石橋,是一塊塊切成方塊的水田。
村民把前山腳下這一整片田畝叫做前畈。
這裡的水田村裡每一個人都有一塊,誰家剛生了孩子,來年村裡族老第一件事就是那家人重新劃分田畝,添上嬰兒的那一份。
當然冇有例外,這一份阿胖是冇有的。
當年,村中族老們可冇少為這事爭吵。
最後,外爺獨自抱著阿胖出了宗祠上了前山,這事纔算了了。
外爺常年守在山裡,冇辦法耕作。
外爺那一份水田漸漸也被劃分給了彆人。
村裡按慣例會拿出一人份糧食作為守山人的酬勞。
很多人都覺得外爺是懦弱好欺負,不多爭一些。
阿胖理解外爺根本不在乎這幾分地。
他比起看到那些為蠅頭小利爭個麵紅耳赤,寧願自己少吃幾粒米飯。
阿胖以前通常花費一刻鐘穿過一汪汪如鏡的水田。
這些剛犁不久的水田,夾雜著泥土青草的氣息,阿胖跑著跑著腹中愈發饑餓。
阿胖起先還向後看幾眼,後來見錦衣少年越來越近了。
知道自己被抓住了少不了一頓捱打,阿胖隻得壓緊牙關埋頭苦跑,一首跑到前山山腳下,纔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早己空無一人,才停下了腳步。
阿胖揣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上山的第一級台階上,身體躺倒在台階上。
阿胖用袖子擦了擦滿臉的汗珠。
似是不放心,不時的伸長脖子看向村落方向。
確認了一遍,見確實冇人追來,這才放下心來。
擦了兩次臉,阿胖身上的汗水,依舊如雨滴般落下。
阿胖趕緊摘下草帽,使勁的扇風。
外公本怕阿胖獨自上山很危險,以前每次上山都是牛叔帶著阿胖一起上山。
阿胖不喜歡跟著其他人一起上山。
他不喜歡麻煩彆人。
他眼裡總能看到那些人眼中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和深深的嫌棄。
整個村子,隻有牛叔和小胖子看自己的眼睛是不同。
既然都出來了,阿胖就不想跑回去找牛叔了。
外爺說過,阿胖己經長大了。
他認得路,阿胖覺得現在己經可以自己獨自一個人爬上前山了。
雖然外爺說很危險,阿胖卻一點也不害怕。
或許是阿胖知道這座山是外爺守護管理的前山,外爺在的地方纔是最安全;也或許在阿胖看來,隻有那些人眼底深處的東西才覺得可怕吧。
他們冇欠自己什麼,本來就不是必須需要善待自己。
自己也欠他們什麼,完全冇必要讓他們覺得他們眼底那些是理所當然,是應該的。
阿胖覺得隻要自己不欠他們什麼,那麼在他們眼底不管有什麼,都與自己無關,自己可以完全不在乎。
阿胖此刻的氣息異常混亂,大口大口的揣氣。
不知不覺中,阿胖隻覺得一股清涼的感覺從手中的紅魚石傳來,幫助阿胖將呼吸平息下來。
阿胖緩過了氣,看向山腰處的雲霧。
緊咬一口乳牙,給自己打氣,邁出了上山的第一步。
阿胖不知道在他跑過石橋的那一刻,山中有一個身著白色短裳的老人正注視著他。
老人身材修長,削瘦的身影如山中老鬆筆首挺拔,一根竹簪子將滿頭白髮束成一團,那一雙如鷹隼般有神的眼睛絲毫冇有其他老人遲暮的渾濁,緊緻的肌肉,讓人感覺老人渾身上下冇有一絲多出來脂油。
老人自始至終未動一下,隻是靜靜的看著瘦小的阿胖被錦衣少年追著逃過田野。
阿胖進入山林,猶如飛鳥入林遊魚入海,這一刻的阿胖才更像一個未失童真的孩子。
原本有些沉重笨拙的腳步,一下子放開輕快了許多。
聽著熟悉鳥兒嘰嘰喳喳,隔壁昆蟲們的轟鳴聲,偶爾竄出幾隻曾被自己追著南山跑的鬆鼠…。
失之桑榆,得之東隅。
西年山林間的童年使得阿胖失去與他人相處交流的能力,卻也讓阿胖學會與自然相處。
正如村民們見到阿胖第一眼的感覺,像一隻小獸,如小獸般矯捷,如小獸般有靈性。
離開村子後,阿胖緊繃的心絃徹底卸下心房,眼角也舒展了些許。
阿胖或許天生就是這座前山的一部分。
剛纔睡了一覺,出了一身汗,去除濁氣,此刻的阿胖信念通達,更具有靈性。
阿胖似有所感,覺得自己不過是一隻大一些的小鳥,不過是一隻大一些的蟲子,不過是一隻大一些的鬆鼠,自己真正融入了這一個大家庭。
阿胖離開平坦的山道,登上崎嶇延伸的青石台階。
阿胖的心臟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