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的茶氣混合著雨天河麵清爽的水霧在我們之間盪漾，在我重複的唸叨完滿穗的名字後，不知怎地，有一股溫熱漸漸渲在了我的臉龐，我抬起手摸了摸這幾年無數次被刀光劍影掠過的臉頰，有些粗糙，又有些發燙，我大概是上船前被淋的有些發寒了，我在內心悄悄地為自己的這種表現加以掩飾。

我隻是她需要千刀萬剮的仇人而己，在我了了心願後，她便會親手了結我，對，這很好，也是我這九年來一首拚殺的意義所在，我剛纔，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想到這兒，剛纔那股慌亂感減輕了不少，我輕呼了一口氣，鎮定了下來。

滿穗在我胡思亂想的這段時間也默契的不再出聲，隻是把手拄在桌子上，撐著腦袋衝我微笑，我正巧對上了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在我看來透著股複雜的情緒，但我卻又依稀可以品出來幾分得逞的戲謔，我下意識的瞥過了頭，不再去琢磨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從以前開始就搞不懂這小崽子，哼，我在心底輕笑了一聲，起碼這一點她倒是與九年前相比絲毫未變，我不禁覺得有些安心，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船外如那銀絲般的細雨上。

雨勢不大，卻又似乎冇個停歇。

多下一會吧，我在心裡默默祈福著，這些年中原大旱愈發嚴重，被迫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的人又比前幾年多了不少，想到這兒，我不禁聯想到滿穗這九年來是如何討生的，畢竟，她的變化實在是令我吃驚，雖然在我跟隨大哥征戰的九年裡，曾無數次一廂情願的希望小崽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儘可能活的體麵些，但越是向東征討，越是見得餓殍千裡，哀鴻遍野，加之近年來各地瘟疫肆虐，讓本就飽經瘡痍的大地雪上加霜，人命被各種天災**糟蹋的越來越賤了，所以在辭彆大哥後我一度變得消沉起來，腦中仿似有亂麻相交。

但實際上，滿穗在這樣的環境下，卻然能活著與我重逢，並且相比九年前還長了些肉，衣裝打扮上也變得講究起來，我忽的心頭一酸，忙想問這九年來她都經曆了些什麼船外的雨依舊冇有停歇的意向，似有無數心思欲訴於這闊彆己久的大地。

“滿穗……”“在呢，良爺”滿穗好像在一首等我開口，我才輕呼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便立馬應了我一聲，隨即用白皙的手拿起茶壺給我們二人續了茶水。

琥珀色的茶水倒入杯中，氤氳的熱氣飄起，遮擋了我們二人的視線我喝了一口茶水，溫潤了下有些乾澀的喉嚨“……”“……”“……良爺？”

奇怪，問題明明到了嘴邊，卻好似被剛纔的茶水消融了一般，我難以問出。

不對！

反而是茶水滋潤了我塵封己久的肺腑，無數的話語好似逆流而上的河魚，爭先恐後的擠到我的嘴邊，想讓我最先向滿穗，這個闊彆己久的，我在這世上最為之愧疚，為之心疼的小崽子傾訴！

我想先從那日，在暮色泛起波鱗的荒蕪的湖邊，滿穗待我遠去，低聲啜泣的原因開始問起，又覺得剛纔的問題也使我坐立不安，想親耳聽滿穗講明這九年來她的遭遇，又認為這麼多年我欠了滿穗她一個抱歉，好想立馬就傾身道出，但又不肯將我這刀尖舔血卻又自認為值得被人稱讚個蕩氣迴腸的軍伍曆程放到最後讓她知道。

煩！

我恨自己不爭，時隔多年卻連個話都說不好……“滿穗，莫怪我扭捏，不知為何…”滿穗看到我如此窘態，竟是用袖口捂住小嘴咯咯的笑了起來，笑的時候臉上的梨渦襯得滿穗格外美麗。

的確是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女子了，九年的時光並未把我們殺死，我們都還活著，這就足夠了，想到這，我不禁放鬆了下來，畢竟時間還多，可以慢慢說。

“良爺若是不知為何，我可就權當良爺害羞，不肯說與我聽了…”滿穗說罷，盯著我的臉頰，又指了指自己的臉蛋，我忽的發覺，臉頰熱的滾燙，而那小崽子卻一首毫不避諱的盯著我，並時不時的笑出聲。

就在我不知如何解釋我這番醜態時，滿穗品了口茶說道。

“良爺該是好奇我九年來的經曆吧”“嗯”“其實也多虧了鳶姐姐，由於這幾年戰亂不斷，臨近洛陽城的附近城鎮房價頗為低廉，鳶姐姐便購置下來用作買辦茶葉的商鋪，鳶姐姐也因此把我叫了去幫忙打點，生意還算不錯，才因此…”我看滿穗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剛想詢問原因，隻見她忽的湊到前來，輕聲說道“...活著來要良爺的命呀…”說罷便輕輕笑了幾聲，我倒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躲閃了下，滿穗見我如此作態，先是不滿的輕哼一聲，接著又是幾聲悅耳的銀鈴般的笑聲傳入耳畔。

“至於無論如何也想要與我相遇的良爺的九年經曆，不妨細緻的與我講講？”

這小崽子真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我不禁想起當初在河畔，小崽子襲我不成被我抓住求饒的情景…如今卻也無法再教訓她了畢竟…滿穗說完後可能也覺得有些過於捉弄我了，反而顯露了幾分侷促，假裝無意的瞥向窗外，喃喃道“良爺可不能再罰我了，畢竟…”我的命己經是滿穗的了“良爺的命己經是我的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滿穗的眼眶似乎紅了幾分。

煙雨朦朧中，船兒帶著我們無儘的思緒緩緩駛向了揚州，在那裡終於可以和紅兒和翠兒以及鳶重逢，而在這之後，就該履行我與滿穗之間的約定了……